九十一
尽管下定了决心,回学校并没让瑞宣十分高兴。
及至开口讲课,他发现自己渐渐镇定下来,没那么难堪了。过了一会儿,他开始感到温暖——他在教书,在给三四十个青年讲课。过去那四年,他每天躲在英国府,除了富善先生,没人能够谈一谈。现在,三四十个青年正注视着自己,他感到又回到了自己人中间。
他是教书的老手,讲课一向从容不迫,既不太快也不太慢,声音既不太高又不太低。可是现在,内心喷薄而出的温暖让他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,充满力量而极富感情的讲授着文学。他觉得自己面前不仅是三四十学生,而且是三四十颗为中国的未来造血的心脏。他们就是中国新的命运!他须竭尽全力,使他们懂得生活的意义,懂得自己对社会,对国家,对世界的责任。他浑浑噩噩的度过了战争的这几年,如今,他要在战争中站出来。他无法用言语解释这一切,因为言语是死的;但他必须在字与句之间教给学生们,言语之外的生命的意义!
他深吸了一口气。学生中没有特务吗?肯定至少有一个,他告诉自己。日本人不会放松一点警惕,他们不可能给中国人以言论的自由。
但谁又能这么胆小呢?他要是害怕,根本就不应该来上课。只管上课吧!把他必须说的,应当说的,全部说出来吧!只有对危险置之不理,才能说出该说的那些话。即使丢掉性命,他也要让那些话语在一两颗心里扎下根来——或者十来颗心。好吧,接着讲吧!他那因为营养不良而微微水肿的脸兴奋的红了,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一些。